走过天涯是家山一一评欧阳杏蓬散文集《当天涯不在》

来源:中国网 | 2024-07-23 16:15:18

湖南永州籍70后散文家欧阳杏蓬是乡景、乡事、乡情散文写作的坚持者与成功者。他新近推出三本散文集,其中的《当天涯不再》意在为家山作记、为乡亲立传,为生命挖掘内涵,属于《缤纷湘南》的后续、延展与升级。

诚如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聂茂在序言中所言:“他于微末处传递温暖,并于絮语间流淌诗意。欧阳杏蓬用质朴冲淡的文字和思考,呈现出70后作家及其他所代表的一代人的生死态度和记忆点滴。”

中国散文界很需要欧阳杏蓬这样的乡土散文的自觉者与执着者,乾乾惕惕,拓展其深度与广度。

一、为家山作记,挖掘草木土石掩映下的生长之力

欧阳杏蓬的写景能状其神韵,能带读者觉察自然的伟力,产生对乡土的依恋。

在他的笔下,风景就是自然的具象,乡村的地标,精神的外放,心灵的皈依。《一种春光》里这样写道:“而无意间的这一眼,不仅让我看到春天的枫杨树绿如青烟的一面,还觉得春天的阳光和新鲜的绿叶有化合作用,嫩叶像一块翠玻璃……转头四望,发现落在身边的阳光都十分通透,山野特别清晰,身边的一切都柔和明亮,脚边湿漉漉的鹅儿菜,绵儿菜、米黄草的小叶子上,都有了天空的影子,有了阳光的新鲜,好像就是我的一部分了。当然,我是春天的一部分。”情之深,爱之切,他让自己也潜入家乡风景,与之一道化作醇醪与香茗,并产生催化孕育的力量。

因此看似普普通通的枫杨树、苦楝树在他的笔下成了主景,大展魅力,挤进文学长廊:“(苦楝树)开花的时候,一簇一簇,从开丫的细枝,到树冠,密密麻麻,一点都不遗漏,都挂上花蕾,绽放开来,近看杂乱无序,远看犹如一朵白云。村头的几十棵苦楝树,高矮一致,开出花来,首尾相连,灿如星河。天晴了,风暖了,蛙叫了,蝴蝶在树底翩翩,蜜蜂在枝头热闹,人在花下凝望。虽然到处是山峰割出的天际线,但这一片苦楝树花,不仅让人心花怒放,还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春意逼人……”(《湾井的春天》)品读这样的文字,能让我们感受到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什么叫“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

欧阳杏蓬善于在农事中写景,以消减农事的繁重艰苦,增加劳动的幸福感。比如他在《打谷子的时候》中这样叙写:“小孩子下田,东跑西跑,纯属凑热闹。偶尔为踩打谷机的大人搂几抱禾,更多的是在禾蔸边找鱼洞,泥鳅的,黄鳝的……尤其到最后几行,里面蛤蟆、蚂蚱乱蹦,飞蛾乱窜,燕子结伴在头顶的天空忽上忽下,红蜻蜓在田埂上起起落落,田里人影如鱼,四处都是打谷机的声音,呈现夏天日子的火热。”这样宕开一笔,写孩子和虫鸟,粮食之外的收获,让抢收劳动喜剧化,诗意化,因此万物可亲,天地可人,其乐融融。

山头的月亮和远处的灯火也常常被他写成作伴的乡亲和候门的家人:“侧头,田野尽处,大院子的院墙里,已经掌灯了,黄黄的,一点一点,把这夜烫出了窟窿眼,透出亮来。扭头看山脚水田,虫鸣如潮,水里,居然有了半个月亮。过了水沟的石板桥,在水沟里洗了洗辣椒,又把脚板在水里来回涮了几下,抬头,我们院子里,也有人家掌灯了。天空里一片蓝色,月亮正从东头起来,还发虚,地上已经有了一层淡白的光。”

像欧阳杏蓬这样,以农民的情怀状农民之所难以言表,有游客的好奇却能突破游客的情感距离,随意之中有机巧,借鉴之中求突破,于是阳明山与九嶷山之间的乡村景物可以立观,可以卧赏,可以跋涉追慕,可以拥入胸怀,成为灵魂的巨大慰藉。

二、为乡亲立传,凸显嬗变之中农村人的精神风貌

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农村里的各色人等并不千人一面。特别是宁远的农村,广受舜文化、儒家文化和南蛮文化的影响,人物更加个性突出,多姿多彩。

大诗人白居易这样倡导:“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欧阳杏蓬凭借零距离接触中的长期观察,悉心揣摩,掌握了大量鲜活的第一手资料,对农村人物的脾性吃得深透,诉诸文字便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他把亲人的事迹嵌入对前尘往事的追忆之中,前后勾连,见其大端。比如说在生活重压下还能唱“九九那个艳阳天”的父亲,《流浪的农民》中这样写其爱子情深:“神山下门口的寡婆桥被洪水冲走了……在板利园门口才找到一处适合蹚水过河的地方。他把我搂在胳肢窝里,我的脚尖儿都在水上划了。过了河,我父亲放下我,一声没响,在前面带路,往家走。”《父辈的年》等篇目中述及其慎终追远、精打细算与极度勤劳:“一年四季,父亲像只工蜂,不断的在田园里盘桓,不断的从田园里搬回东西。”在《时间之刃》等篇目中,作者粗略描述其人生轨迹:因为阶级成分问题,他经受过政治运动的冲击,12岁负犁下田,15岁成了生产队会计,后来还做了带领社员战天斗地发展农业生产的生产队长,扭转了命运。作为种养能手,直到年老体衰才肯把心爱的田园栽种上易于粗放管理的果木。可贵的是,他的思想能与时俱进,有“按自己的意愿去活才不悔这一生来到世上”的崭新认识。

写冒险从军、贩卖过军火的爷爷,含辛茹苦、和蔼慈祥的奶奶,勤劳节俭、为人和善的母亲,作者也用散点式的笔法传达其精神风貌,而不以大篇目大篇幅加以叙写。

对于熟悉的邻居亲友,宜写“列传”则写“列传”,宜写“合传”则写“合传”,任笔墨纵横,塑造出一个湘南农村人物的大系列。例如从《邻居一》到《邻居四》,活画了一辈子安分守己、不善言辞的邻居一的苦逼人生,身为烤烟种植大户为五万块钱彩礼放弃二婚以成就儿孙的邻居二的舍己人生,满口道德文章、从小偷小摸到竹编养家的邻居三的嬗变人生,重义轻利、极度自尊、善于捕捉、为照顾后娘所生的妹妹挨到四十出头才结婚的邻居四的尴尬人生。

当然,他也撰写列传式的篇目,比如《波:波澜汹涌,波澜不惊》《一个农村母亲》《东干脚的九顺》,分别述写了一位农村退伍军人在经济大潮中闯广东进厂当保安的打拼之路,一个三十多年如一日为溺水小儿子招魂至于长期彻夜不眠的聋娘的离奇古怪,即使砍柴卖钱也要买《大众电影》杂志追电影新片、在晚年挽回晚节的九顺的所作所为。

这些篇目串联起了土改、大集体、责任制、扶贫攻坚、乡村振兴的时代变迁,勾勒了湘南农村乃至整个国家社会六七十年跨度的发展简史。时间终将证明,这些内容厚重、颇具功力的作品既有触觉深广的文学价值,也有留传久远的史料价值。

三、为生存赋能,揭秘受困苦疾患扰动的生命价值

面对“从何处来,到何处去”的重大问题,农家子弟欧阳杏蓬“闯”字当头,是早慧的自觉者。既然远在汉代的舂陵侯为逃避这块“卑湿之地”而请求朝廷“减邑”,从而迁往湖北枣阳,那么,在老家借钱度日,已经“混”不下去,“我只要跑出去,我就解放了,安全了”,因此“非此不可”。于是他成了九十年代首批南下打工者,在潮汕、广州等地辗转打拼,从建筑工人、保安、刊物编辑到后来自己创立公司。他的艰辛创业之路足以证明,“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幸福是奋斗出来的。这是《流浪的农民》等篇目透露的信息。

提起母亲,欧阳杏蓬写道:“她知道我的饮食禁忌多之后,每天早上都给我下一碗面条,还兀自在面条里卧一个土鸡蛋……她跟我说,她不敢去想以后。她现在老了,现在什么都做不来了。我倒觉得她很成功,一辈子没偷懒,一辈子没做伤天害理的事,一辈子说话算数,一辈子对我们大公无私……”(《一种春光》)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认定自己的母亲是最优秀的母亲,从而心贴一起,良善以待,便于做更好的自己。

他认为:“父子关系,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关系,单向付出,不求回报,不用刻意维护,自然,单纯。”这是良心作家对父子关系的深刻认识。

他还愿意把自己放进天地万物之中,从麻雀蝼蚁的角度求解人生,从而大彻大悟。患脑梗养病期间,欧阳杏蓬在《养鸟》中写道:“我也是天养的,绑着一根看不见的麻线。和麻雀一样,是一只无法逃脱宿命的鸟,在天杀前,我想应该平静的等待,用无所谓的态度,用随遇而安的态度,去应对灭绝……把日子过成一天一天,不用在乎‘老去有谁怜’,强过只有本能意识的鸟。”平静等待,随遇而安,同时秉持不可推卸的“天命”,于是生活走过了山重水复,生命进入了花红柳绿。

以身边的人物为参照,为范例,人既可以看轻一切,看淡一切,又可以看重一切,看浓一切。与其说这是小农的狡黠,还不如说是哲人的真知。比如,欧阳杏蓬写到:“大伯伯走了,以前成为以前,交接给我们的,除了按部就班,我想不出,在这片土地上,于农民,还有更好的法则。我也是一个按部就班的农民,已过天命之年,正走在大伯伯的影子里,在抵抗生活的异化,在抹去人生的种种可能,认定一切既定,一点也不茫然和伤感,前赴后继,向死而生。”

其实,按步就班、遵道而行就是为生命赋能,此法则适用于农民,也适用于各行各业。进入天命之年,被病患折磨过,曾经的天涯已经不在,所去的方向将是家山,于是欧阳杏蓬的文字中多了表述的达观,生活的哲思。这与当年身患残疾的史铁生在地坛“悟道”,完成精神突围,进入生命的更高境界可有一比。品味这样的文字,自然会得到心智的开悟与生命的启迪。(张映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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